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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8章 佩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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宗禎的馬車剛到東宮門口,項生便急急跑了過來,他已經在此處等許久。

馬車尚未停穩,他便躬身道:“殿下!您可回來了!”

保慶掀了簾子,“殿下——”項生瞧仔細車裏臉上一絲血色也沒有的宗禎,大驚,“殿下怎麽了!”

“無妨……”宗禎慢悠悠地說著話,“可是出了急事?我瞧文相匆匆走了。”

“是!陛下正等著殿下呢,只是殿下您這身子——”

宗禎扶著保慶的手,下了馬車,往西走去:“去延福殿……”

仁宗與文相們見他這般,也很是吃驚,宗禎並未說自己去了宮外,擺擺手,不在意道:“老毛病了,父皇莫要擔憂,還是說正事要緊。”

仁宗怎能不擔憂?一面叫人趕緊去宣禦醫,一面又叫人倒茶,問宗禎可有哪處不適,底下站著的官員們,紛紛偷偷對視,尤其文治昌與餘覃,兩個老對頭對視一眼,都不約而同在眼中露出笑意,太子這身子啊,還是這麽弱。

宗禎這次倒不是裝的,是真的難受,太監們去宣禦醫了,才坐下來,聽他們說這件事。

張一緋私開鹽井,還挪用官鹽的鹽丁去自己的鹽井裏幹活,制鹽不是簡單技藝,也並非人人都會,食鹽官賣,制鹽的鹽丁們生生世世都住在鹽場或者鹽井附近,統一由朝廷派人管制,制鹽的技藝也是世代相傳。

張一緋想要私下裏制鹽,要麽偷師,要麽只能從官鹽那處偷人來用。

很顯然,偷師並不容易,張一緋選擇偷人。

但是鹽丁人數都有定數,官府裏都有記載在冊,哪怕梓州路就是張一緋的地盤,他可以為所欲為,每年朝廷也會有人巡視勘察,官鹽買賣是朝中收入的重要來源,朝廷不可能潦草行事,偷人不是長久之計。

為圖長久,張一緋便找了些人私底下偷著學取鹵、制鹽。

這些也是宗禎知道張一緋私開鹽井後,慢慢查出來的。

鹽井取鹵是件極為危險的事,鹽井裏有毒的氣體多,輕易不能碰到明火,一般也只有經驗豐富的師傅才敢從井中取鹵,張一緋安排的人到底技藝不精,在宗禎調查的時候,就已經有十來人死於此事,都被張一緋壓了下去。

近來,又死了幾個,宗禎便派人去幫助其中幾位鹽丁逃出來,護送著往臨近州府敲鼓告狀去了,事情這才發散開來。

恰好是今日,消息報到金陵城裏。

仁宗憂愁萬分地看向宗禎:“就是這麽個事,你說,你舅舅可是被誰給哄騙了?”

宗禎心裏也很無奈,他母後天真仁善,卻不代表張家人個個是好的啊,他父皇這性子是徹底改不了了,不過他面上也不顯,跟著一同憂愁點頭:“想必舅舅是被人哄了,舅舅怎能做出這樣的事來?”

見兩位「老大」一如往昔,眾人心中除了生出幾分慶幸之外,全部都很無奈,熟悉的無奈。

文治昌上前,說道:“陛下,張大人為官多年,向來為人稱讚,他一心為民,這樣的事,想必確是他人誘哄所為。”

餘覃點頭:“不錯,陛下,此事有蹊蹺啊,要徹查!還張大人一個清白!”

兩位宰相都如此認為,仁宗更加以為張一緋是被人陷害,立即道:“沒錯!定要徹查!朕倒要看看,是誰在背後做出這樣的齷齪行徑來!”

大家都支持徹查,只是到底查出個什麽來……宗禎閑閑地看著文治昌與餘覃,他就不信他們不想把張一緋給搞下去,梓州路那塊肉,他們想吃十年了。

仁宗緊接著就道:“至於派誰去……”他看了一圈,指了兩位常去辦這樣差事的官員。

宗禎適時開口:“父皇,事涉舅舅,僅是兩位大人過去,恐怕壓不住場。”

“是是是!那再叫你丁家表叔帶著你表哥去一趟?”

宗禎做出思索的模樣,說道:“父皇,要不叫鄭王府的人去?”

下面站著的官員又開始悄悄地對視,宗禎便嘆氣:“上回的事,說到底是郭家在後頭作祟,王叔有錯,也錯不至此,我怕世人對鄭王一家有偏見。”

幾個月前,仁宗為此事氣得不成,但他的氣向來是來得快,走得也快。

老鄭王下葬的那日,他的氣已經散了,他覺得這些全是郭家的錯,他點頭:“唉,是這個理,莫要叫人以為朕從此就厭了他們。”

下頭官員紛紛稱讚陛下與殿下仁善。

“那是派鄭王府哪位公子去?”有人問。

宗禎再想想,繼續嘆氣:“叫宗語去吧……”

四公子啊,大家都懂了,郭家的外孫嘛,事因他起,也由他來解吧,若說原本大家對太子殿下還多少有著擔憂與提防,畢竟是一國儲君,此時大家的擔憂都收回了不少,太子當真跟陛下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。

想必,將來新帝登基,他們照例能把持這個朝政。

文治昌又提議,那些人能夠逃去鄰近州府告狀,也值得一查,宗禎根本不擔心他們會查到自己身上,甚至可以拿來利用利用,欣然應下。

議完事,大家都散了,宗禎留在延福殿喝了藥,仁宗又同他感慨了好一會兒。

宗禎對父皇,自是實話實說:“父皇,事情不可能空穴來風,想必舅舅家的確是有不端行為,才能被人抓著小辮子。他們可在梓州多年不曾挪窩了。”

仁宗怔楞片刻,嘆道:“他畢竟是你舅舅啊。”

“父皇,瞧瞧查出來是個什麽情況,若舅舅的確枉顧百姓性命,不可再縱容,否則母後在天之靈,也會為此羞愧而難過。”

宗禎直接下猛料,擡出母後來,果然父皇愈見沈默,直到他離開,也沒有再說過一句話。

回東宮的路上,宗禎在想,父皇與母後之間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?

他活了兩輩子,見過那麽多夫妻,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夫妻,即便平民百姓家,妻妾成群者也比比皆是,是什麽樣的感情,才能令父皇與母後眼中只有彼此?

上輩子,因為思念母後,父皇也早早去了。

感情當真就這麽重要?

他不解,卻很好奇,不過也僅此而已,他是不願擁有這種感情的。

他也絕不會擁有,他絕不會將自己的一切寄托在一個外人身上,有了感情,人便不見清明,漸漸混沌。

兩輩子,他都未曾對誰動過心,他不知何為動心,也不想為任何人動心。

他只想將身子養得再好些,早些將文餘兩個老頭摁下去,早些登基,好叫父皇能卸去這些壓力,也能多活幾年。待他登基後,解決姬昭的事,屆時若能找到裴容,那就最好,徹徹底底的皆大歡喜了。

心中這般想著,邁進東宮大門,他脫口卻問:“今日可有信來?”

問出口的瞬間,他的腳步頓在原地,保慶已經道:“殿下,今日也無。”

“哦……”宗禎擡腳上前,他想,他往後不會再問了。

姬昭在家,手裏拿著菜葉子餵兔子,殷櫞在一旁,邊吃剝好的枇杷,邊道:“老太爺的意思嘛,太子故意的唄,就是不想叫鄭王家幾位公子好過,是以這次才派四公子過去。”

姬昭那日從莫愁湖回來後,沒再出過門,對於窗外事是一問三不知。

殷櫞上門,他才知道張一緋的事,他想到去年張五白給他送鹽井文契,他覺得太子殿下這也算是一箭好幾雕了吧,那會兒他沒見太子有動靜,那陣子也認為太子人挺好的,還覺著太子也被他舅舅家的人騙了。

原來在這兒等著呢。

姬昭自己算算,宗諺一家剛到金陵,這下一件事緊接著就來了,太子殿下都算好時候了吧?

他扔了個帕子給殷櫞:“擦擦手,一手汁。”

殷櫞嬉笑:“多謝小叔!”

擦擦手,他繼續吃,說道:“老太爺說,若是太子這些日子叫你進宮,還想讓你做什麽,你都給推了,若是難對付,就回來告訴我們,由老太爺出面。”

端午那日都撕破臉皮了,還進什麽宮啊,他只求太子別再往他身上潑臟水。

話雖如此,姬昭還是很感激外祖父們。

洶湧而至的親情總算治愈了他,殷櫞走後,他起了興致,攤了紙開始畫兔子。

塵星給他調好紅綠顏料,排在一旁,兔子還算好畫,姬昭畫了七天,畫廢很多張,畫出一只勉強還算能看的兔子來,他晾曬完畢,便卷起來,找到個精致的匣子放了,又寫了封信,叫殷鳴送出去,笑道:“寄去徽州!”

見狀,大家都松了口氣。

他們郎君可算是又高興起來了!先前那幾日,天天陰著張臉,就連塵星都不敢笑了。

信送走後,姬昭換了身衣服,這麽多天來終於出門了,他去秦家找秦文。

總是樂呵呵的秦文卻興致不高的模樣,坐在他面前,姬昭說著話,秦文就直接走了神。他是要考科舉的,今年便有秋闈,姬昭伸手在他眼前揮揮:“你怎麽了?讀書太累了?怎麽總是在走神?科舉雖重要,身子更要緊。”

秦文回過神,不好意思朝他笑了笑:“不是……”

“那你怎麽了?”

秦文想了想,低聲道:“你也不是外人,我不瞞你,我妹妹,快要進宮了。”

“啊……”姬昭想,那這是挺值得同情的,太子就是個神經病,他甚至懷疑太子心理有問題,才能將周良娣嚇成那樣,說句話都能發抖,秦五娘那麽嬌俏的小娘子,進宮後,也不知會是什麽樣子?他也放低聲音,“我一直不曾聽說此事,公主那邊也沒有風聲,會不會事情還有轉圜?”

秦文苦笑:“上回是太妃娘娘傳了點話音出來,前不久,東宮裏派人來我家說過了,叫我們家別給妹妹說親……這樣的事沒徹底敲定前,自是不好張揚。”

姬昭也不敢表現出滿臉同情,只能寬慰道:“東宮裏的周良娣性子極好的,很好相處。”

秦文感激點頭:“多謝昭兄,我妹妹你也見過,性子也是好的,我只盼妹妹在宮裏能太平一生。”

從秦府回來,姬昭的心情再見沈重,他下意識地伸手到荷包裏,想吃顆糖甜一甜,才發現荷包早就空了,他信上忘記問徽商哥哥要糖了!到家後,他趕緊又寫信,叫送出去。

剛送走信,殷櫞來了,是帶著外祖父的話來的。

殷老太爺雖已離開朝堂數年,門生無數,消息自是靈通,何況這樣的事也不是極要緊的機密。

今天,梓州路那邊的事情有了結果,張一緋私開鹽井是真的,直接害死十幾條人命也是真的,梓州路的官員也分兩派,一派抱緊張一緋的大腿不放,另一派因不滿張一緋的作風,被打壓已久。

鄭王府四公子宗語帶著官員們到梓州後,秉公調查,最後還帶了幾人回來,由陛下親自庭審。

殷櫞喝了口茶,翹著二郎腿,悠哉悠哉道:“陛下本還想放過張家,叫張一緋在梓州戴罪立功來著,文餘二位宰相帶領百官跪在大慶殿前請願,請求重罰張家,撤張一緋的職,派人去接管張一緋梓州路轉運使一職。陛下同意撤職,但想調張一緋回來到戶部做個郎中,百官們還是不應,堅持要陛下徹底撤職,再不許張一緋入官場。最終,陛下還是應了他們,但是在提接替人選時,陛下沒聽他們的,隨手指了殿上一個戶部的郎中。”

“哦……”姬昭對這些事從來不是很感興趣,隨口問道,“誰啊?”

“秦法,宮裏秦太妃的堂弟。”

正給他斟茶的姬昭手一頓,殷櫞已經又繼續說道:“官品太低,老頭們當然不同意了,又開始吵,陛下大怒之下,直接問秦法家裏可有適齡女子,當場指給太子做側妃了!”殷櫞純屬是看熱鬧,“哈哈哈,我雖沒親眼見到,也能想到當時那些官員臉上有多好看!”

殷櫞樂道:“太子側妃的叔叔,堂姐還是太妃,這下徹底夠用了吧!”

姬昭沈默不語,殷櫞漸漸收了笑,靠近他,小聲道:“說了玩歸說了玩,老太爺認為,這事看似到處是湊巧,太過湊巧,就是人為啰!只可惜,幾個老頭此時也顧不上去想這些,梓州路這次摘了烏紗帽的人可不少,除了轉運使,他們還可以往裏頭塞其他人,待他們回過神來時,早就塵埃落定,他們也找不著證據了,自己都會將信將疑。”

殷櫞看他,說著說著又笑了:“老太爺說,這招就叫渾水摸魚,各摸各的魚,人人都有收獲,都高興,殊不知在真正釣到大魚的人眼裏,他們可都好笑著呢!”

殷櫞玩心重,坐不住,說罷,就跑到屋後摘枇杷玩去了,姬昭借口日頭大身體不舒服,留在屋子裏。

天日漸熱,原本姬昭身上熱得很,此時卻覺得涼涼的。

他坐在榻上,看著擦得鋥亮的地板,剛知道秦五娘要進宮,已是好幾個月前的事,那麽更早的時候,太子就有打算了吧?這當真是一環套一環,姬昭難得露出一個苦笑來。

秦五娘其實也不過是個被太子利用的可憐姑娘吧。

除了討厭之外,他也有點佩服,心眼多到這個份上,怎能令人不佩服?

他還很疑惑,太子到底累不累啊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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